来源:首席人物观
01 细红线
罗永浩的新公司叫“ThinRedLine”,中文翻译为“细红线”,做AR眼镜。
7月10日的晚上,当老罗在“交个朋友”直播间公布公司名后,熟悉他的人立刻想起了5年前的坚果Pro发布会。那是他第一次浓墨重彩地介绍“细红线”。
2017年5月,深圳春茧体育场,罗永浩带着坚果Pro登上了舞台。在创办锤子科技的第五年,他即将发布自己的第五款产品。其中,细红线特别版本被提前制作成了一个短片——侧身带着红铜色细线的手机从地球出发,驶向宇宙,所过之处留下一条长长的红线,并配合着宏伟跌宕的配乐。
它有一段足以打动人心的故事。
“细红线”出自克里米亚战争,讲述了英军以少胜多的故事。在那场战役中,身着红色军服的英国步兵与俄国骑兵对阵,对方人数更多、装备更好、且处在利于冲锋的高地。但最终,这些仅能排成两列的英国步兵,战胜了强大的对手。
在日后,他们被称为“细细的红线”,被书写进了欧洲军事史 。据说,就连南丁格尔护士都曾受到这场战役的鼓舞。
现在,这条“细红线”被视作了罗永浩的化身。
在打开坚果Pro的PPT时,他激动到无法控制手抖而向观众道歉。那段经典的哽咽也很快出现:
“如果有一天我卖了几百万台几千万台,傻x都在用我们的手机,你要知道这是给你们做的。”
2017年的老罗是昂扬的。在2012年创立锤子前,国际的苹果和三星,国内的小米与华为都已经完成了市场开拓,英语教师老罗的进入被认为不合时宜,他在2016年甚至没有拉到一笔融资。
为了让公司活下去,罗永浩每天只睡5个小时,一个月才能和妻子吃1-2顿饭,还在2017年签下了强制股份回购协议,这直接导致了后来账面的1.7亿元亏损。
曙光出现在2017年。他们全年有10个月是正现金流,这是锤子科技首次进入盈利年,坚果Pro的问世成为了关键节点,很快,锤子内部便定下了2018年做4款手机和开发TNT软件交互系统的激进计划。
图:2017年坚果Pro发布会
在老罗的心中,他正如那条“细红线”般,抵抗着四周的巨头。
如今回首,那份2017年以为的曙光,更像是落日的余晖。仅一年后,手机行业销量便下跌了20%,“真还传”成了他的生活中的主旋律。
既过不恋。在7月10日那场3小时的直播中,后边的背景板被打上了“今天聊天为主”,这标志着“真还传”正式进入了尾声。有粉丝留言:感觉老罗明显开心了许多。罗永浩大笑着回答:不做直播带货了,能不开心吗?
尽管这场直播的副播依然是朱萧木,他曾是锤科的001号员工,又伴随着老罗度过了两年的还债生涯。但相比近几年的采访,7月10日的老罗提及锤子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可“细红线”代表的浪漫英雄主义被留了下来,并以一种更加醒目的方式出现:作为公司的名字。
只不过,这一次,老罗没钱再制作气势恢宏的概念片了。
为了节省成本,北京细红线科技有限公司的20多位员工将与交个朋友的北京公司在一处办公。老罗现在的希望是,半年后,可以带团队搬出去,租一处独立的办公室。
02 传播
克里米亚战争爆发于1853年。
抛开沉重的政治与军事话题,它的另一个意义在于,这场战争中,开始出现战地记者的身影,他们将光荣的远征和悲惨的生活一起记录,并传回遥远的西欧。比如,细红线的故事。
第一个写下“ThinRedLine”的是一位名叫拉塞尔的战地记者。他在文章《10月25日巴拉克拉骑兵战》中记录:
“俄国骑兵……冲向高地人,他们的马蹄下方尘土飞扬,每一步都在加速,径直冲向那条顶着钢线的纤细的红线条(the thin red streak topped with a line of steel)……等到他们迫近到150码(约137米)之内,端平的步枪打出又一轮致命的齐射,给俄国人带来死亡和恐惧,他们打马回转,向左右两侧散开队列,跑得比来时还快。”
站在弱势一方,反抗强者,这个广为流传的军事故事与罗永浩的成名有诸多相似之处——无论是怒砸西门子冰箱还是扬言收购苹果再到如今创办AR公司,老罗对面总是站着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
但一个更接近真相的事情是,细红线的故事并非真实存在。
一位曾经在现场的著名英格兰骑兵军官曾对《骑兵史》的作者乔治表示:
“俄军骑兵中队当时毫无冲击动机,只是想通过佯动迫使联军暴露部署状况,当93团在山上列出横队时,骑兵就已完成目标,随即撤退。”
罗永浩的科技梦想也没能实现。2018年,三款坚果手机接连失败,锤科资金断链,债主围楼,独自扛下6个亿的罗永浩成了大家口中的“老赖”。
他把锤科的失败解读为入局太晚——尽管后来更多人认为这位创始人才是导致锤子失败的最关键因素,二者并不矛盾。这代表了创始人缺乏战略眼光,何况罗永浩还口无遮拦。
他为中文互联网昔日的繁荣甚至是喧嚣做出了足够的贡献。与方舟子吵架的时候,他会在网络发起恶搞比赛,“给舟子一个眈眈”;怒砸西门子冰箱的时候,并拒绝接受第三方检测机构的服务,还讽刺星巴克将小杯咖啡划为中杯。
他曾承认,因为自己个人原因,给公关同事带来诸多麻烦。
为还债而展开的这段直播带货生涯似乎真的改变了他。重新出发,老罗看起来冷静了下来。6月,他宣布退网,将“罗永浩”的微博账号改为“交个朋友”,只用于业务发布。
但很快,他又注册了一个名为“罗永浩的辟谣号”。7月4日,他发布了第一条辟谣微博,表示自己在直播中提到的“不看好内容电商”,并非针对东方甄选。
老罗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像“斗士”般活在公众的视线中,既无惧权威,也不会容忍粉丝。他曾多次拉黑对他提反对意见的粉丝,有时候自己拉累了,就让同事登陆自己的账号继续拉黑。
7月10日的那场直播中,他对用火烤钟薛糕的人嗤之以鼻,还表示看不懂叫“蔚小李”三家创始人为“三傻”的人。当评论区有粉丝留言“三傻”不行时,他立刻反唇相讥:你行,你干什么都行。
另一方面,他又疲于表达,害怕陷入争议的漩涡。他多次提到,锤科时期,比拉不到融资、发不出工资更令他痛苦的是每年的锤子发布会,有时候拉开酒店窗帘,看到对面是演讲的会馆,会有一种被判了“死缓”的感觉。
当然,这些浸泡在痛苦之中的流量也曾转化为商业利润或机会。比如他刚进入直播就拿下上亿的GMV,还曾在2017年陆续收到电子烟制造商的合作邀请。作为一位饱受争议的创业者,他最初拒绝了这个同样饱受争议的赛道,直到锤科破产,他才短暂地去打了两天工。
但流量带来的影响并非都是正面的。2022年,罗永浩投资了一个名为“重新加载”的运动鞋品牌,复刻的是耐克过期的外观专利。当鞋出现在“交个朋友”直播间时,熟悉“理想主义”的粉丝立刻开骂,最后就连合作方都抱怨老罗的招黑体质。
无奈之下,罗永浩表示:好吧,以后我不帮你们卖鞋了。我是冤大头,他们是精神病,你们是白眼狼,爱谁谁吧。
03“罗永浩”
尽管“细红线”的故事并没有出现在克里米亚战场,但“ThinRedLine”却在后来的诸多战争中,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甚至被赋予过更深刻的含义——“二战”后,美国作家詹姆斯写了一本名为《细细的红线》的小说,并于1997年被改编成了电影。
在作品中,战场变为了“二战”中的南太平洋上的一个小岛。作战图上,红线代表着同盟国的美军,士兵威特的命运被红线所控制。他曾因醉心于太平洋的阳光、椰林和海滩从军队中逃离,与当地的土著过起世外桃源的生活,但又被上司找到再次加入战场。
图:《细细的红线》剧照
细细的红线,成了探讨情感、人性及环境的的符号。息影20年的导演泰伦斯·马力克借其反对战争、探寻灵魂。
在某种意义上,“罗永浩”有类似的含义。
在罗永浩的微博辟谣号上,他的简介是产品经理和产品设计师。对于这位办过培训、做过手机、当过主播,现在又要去AR创业的中年男人而言,他最好的产品还得是“罗永浩”这个IP。
反抗权威、执迷细节以及幽默的天赋使他闪烁着令人着迷的特质,也为他赢得了呵护与崇拜。
在“细红线”成立后,秦爷和黄贺已经到岗,朱萧木还完债后也会再次加入。
崇拜更多表现在粉丝身上。
2017年发布坚果Pro的时候,可以容纳上万人的深圳春茧体育场座无虚席,一些没能赶到现场的“锤友”们,在北京某电影院观看了转播。当罗永浩哽咽地说出:
“如果有一天,我卖了几百几千万台手机,你们要知道这个手机是为你们做的”时,有人从座椅上跳起来疯狂鼓掌,有人伸出手臂冲罗永浩比心。
屏幕内外,欢呼声交织成一片。这幕后来被剪进了《燃点》中。这部描述中国创业者群像的纪录片,2017年开拍,2019年上映。纪录片播出的时候,老罗正处在财务状况最紧张的时候,早已不复当年风光,但大批创业者组织团队前往电影院观看了这部影片。
对更多人来说,罗永浩这一次能否成功已经不重要了。在曾经电商行业的“四大天王”中,相比其他三位,老罗成了唯一一个主动离开直播间的人,并在互联网收缩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再次投身科技创业的人,这件事本身就像一件行为艺术般令人心潮澎湃。
7月10日的直播中,当老罗介绍完自己的新公司“细红线”后,甚至有粉丝开始期待失败了再来一部“真还传2”,还有粉丝留言:希望你80岁依然充满干劲儿,还有创业的梦想与勇气。
“别,别诅咒我,最后一次了。”一片热烈中,罗永浩在急着摆手拒绝。
最激动的还得是老罗自己。那场为时三个小时的直播中,罗永浩每回答完一个问题,就要抽出一张纸巾擦一擦喷洒在桌子上的飞沫。
但正如被英雄主义的细红线难掩克里米亚争霸战争的实质,杂糅着理想主义情怀的罗永浩,依旧需要用个人影响力为自己的新事业铺路。
在7月10日的直播中,他讲述了两件小事,以论证旧日的巨头必将输给新人。
一件是阿里的朋友曾问他为何要从英语老师跨行做手机这样的科技公司,他反问对方:难道马云以前不是英语老师吗?另一件则是“蔚小李”三家创始人中,曾有两位对他能否战胜实力更强的科技巨头表示担忧,他同样反问对方:你们难道不是后来居上吗?
这场直播是在北京进行的。这是东北人罗永浩最熟悉的城市。他在这里成为新东方英语老师,成为老罗英语学校创始人,成为那个砸烂西门子冰箱的人,成为那个骄傲入场黯然离场的手机创业者,最终,成为意义更加丰富的“罗永浩”。
2021年5月,为了还债,罗永浩将公司从北京搬迁到了“电商之都”杭州。为了能更好地展示商品,他在直播间搭建了专门用于上货的滑轨,桌上摆着计时器,对每一个产品的介绍力求严格按照流程上的时间进行,就连空调的温度,也必须稳定在18度。
一旦出现偏差,他就会表现出来明显地不高兴,甚至在众人面前质问负责人。这样的流水线式的精密,在这座电商之都里是司空见惯的。在遍地都是财富神话的江南水乡里,无数间标准装修的直播间里,每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中,闪烁着对成功的渴望。
罗永浩的渴望不在这里。一年后,他从杭州搬回了北京,日后每月一次的直播也都会安排在北京完成。
7月的那场直播中,他还公布了“细红线”的简历投递方式。当场助播将“所有商品已全部上架,请放心购买”和hr的邮箱同时打在背景板上的时候,他立刻提出了抗议:这个字幕打得胡说八道。
但这一次,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笑。